那一次,我做好了与他们同归于尽的准备!
当医生,最怕的是什么?
是医疗纠纷!
一旦发生医疗纠纷,所有的生活节奏被打乱,正常工作受干扰。每天疲于书写报告,向领导汇报,与家属沟通;与此同时,还要面对自己内心无穷尽的内疚、自责、和反省;遇到失去理性的家属,还可能遭受言语的侮辱,人身的攻击。
当医生,谁都不想碰到医疗纠纷,谁都想尽力避免发生医疗纠纷。
医疗安全大于天!
在医生的执业生涯中,医疗安全一直是个永恒的话题,老生常谈、反复教育、时刻提醒。
医生无止境的学习、培训、开会、钻研,就是希望提高诊治能力,提高技术水平,降低医疗风险,保证医疗安全。
遗憾的是,不管医护人员如何地不懈努力,如何地精益求精,医疗永远也无法做到绝对的安全,因为医学本来就是一个充满不确定,充满各种可能的高风险学科!
人体是一个复杂的无以复加的有机体,囿于科技水平的限制,囿于医学发展的限制,我们对很多疾病的机理还不甚清楚,对很多疾病的治疗尚束手无策,对很多疾病的愈后常难以掌控。同病异症、异病同症的鉴别还很困难,同治异效、同治无效的现象还时有发生。
尤其是外科,操作再漂亮,手术再完美,也不能保证病人术后一定能顺利康复。由于病人个体素质的差异,由于病人身体情况的不同,由于术后照护措施的差别,相同的手术不同的病人有时甚至会出现迥然而异的结局。
医生能做的就是尽自己最大的能力给病人提供最好的治疗,但是并不能保证,事实上也不可能保证患者一定有好的治疗效果。
可惜的是,这个道理很多人不明白,或者故意装作不明白!他们一厢情愿地认为,花了钱就要治好病,找了专家就能治好病;病情没有好转,病人没有治好,就是医生有问题,就是治疗有过错。
他们忘了,医学再发达也不可能违背生老病死的自然规律,医生水平再高也不可能医治无力回天的病人。
恢复不理想就纠缠医生,治疗不达预期就闹腾医院的现象屡见不鲜,让医生心力交瘁,让医院疲于应付!
有一位农民,因女儿身患肾脏恶性肿瘤四处求医,由于肿瘤巨大,手术风险极高,被多家医院拒收。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来到上海一家著名医院,跪求医生,希望医生为他女儿做手术。有一位张姓泌尿外科医生拗不过家属的哀求,动了恻隐之心,为他女儿进行了手术。“经过精心的手术,小女孩身上15公分的肿瘤被完整地切了下来,就在缝合的过程中,患者突发呼吸心跳骤停而死亡。经过专家的鉴定,医生没有任何过错,但是家属不依不挠在医院打横幅,在医生出门诊的时候跪在地上抱着医生大腿哭喊,你把我也杀了吧。就这样纠缠了将近一年,导致张医生无法集中精力工作,患上了抑郁症,于2014年3月24日选择了自杀,跳楼身亡。”
有一位女性患者,因“多次胆道术后、肝内外胆管结石、梗阻性黄疸”入住四川省一家大型医院,一位周姓肝胆外科医生为她进行了手术。术后愈合不理想,出现了并发症。病人家属不理解,多次找医生、找医院“反映问题”,纠纷持续数月。周医生不堪其扰,在家庭与工作的双重压力下,身心俱疲,于2015年4月1日选择了“非正常死亡”。
类似的悲剧不胜枚举。
沈阳第五人民医院肿瘤科尚书医生在北京卫视《我是演说家》节目中向全社会呐喊,“请大家相信,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医生不希望自己的患者康复。”
可是,医疗是有风险的,尤其是外科手术,越大的获益往往伴随着越大的风险。
一个进展期的肿瘤患者,淋巴结包绕重要血管,清还是不清?清,意味着手术根治性更好,患者有望活得更久;但是,清的同时,意味着更大的风险!血管损伤了怎么办?大出血怎么办?手术下不了台怎么办?
一个晚期巨大肿瘤患者,肿瘤侵犯了临近的脏器,引起了相关的症状体征,其他治疗又没有效果,切还是不切?切,意味着患者的症状体征有望缓解,生命有望继续延续下去;但是,切的同时,意味着更大的创伤!术中副损伤怎么办?出现并发症怎么办?病人出不了院怎么办?
这些都是非常现实的问题。
国内有一个著名的外科大咖,擅于复发性直肠癌的扩大手术切除。在一次学术报告上他也坦言,这种手术对医生的身心来说都是巨大的挑战,手术难度大,手术风险高,术后并发症多,恢复周期长。
有一次他做了一例直肠癌术后复发盆腔巨大肿瘤的患者,手术进行了全盆腔脏器、联合臀部肌肉的扩大切除,术后患者出现了很多问题,在医院里整整住了两三个月。
虽然患者最终好转出了院,但是手术后数月来他没睡过一次安稳觉!对并发症的处理,对愈后的担忧,与家属的“沟通”,让他不胜其扰,倍感烦心,有时甚至后悔不该做那么大的手术。
有一个业内小有名气的青年才俊,在一次学术会议上,公开透露,“有一次,我都做好了与他们同归于尽的准备”。
有一名患者因为病情特殊,多处求医无门,最后慕名而来找他做手术。他也是倾注心血精心准备,术前动员多科室联合会诊,为手术保驾护航。手术很成功,但是术后恢复却一波三折,心、肺、肾等多个脏器都先后出现严重并发症。病人术后住了好几个月医院,期间家属纠集众人多次找他“讨要说法”、找相关科室“反映情况”。好在后来患者病情好转,最终康复出院。
他汇报时语气诙谐幽默,表情故作轻松,可是,却听得我们在座的医疗同道汗毛倒竖,胆颤心惊。
我们能够想象当时病人家属围堵病房纠缠医生情绪激动污言秽语甚至推推搡搡“讨要说法”惊心动魄的场景。我们不敢设想,万一病情没有好转患者不幸病逝时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临床医疗这个职业就如同在河边行走,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脚?有时是因为脚底踩滑不慎湿脚;有时是因为无风起浪,水花扬起溅到了脚上。
当医生,谁都不想惹上医疗纠纷,可是谁都可能遇到医疗纠纷。有些纠纷与医疗过失有关,有些纠纷则与医疗过失无关,可能是因为治疗效果没有达到家属预期,或者是家属的无理要求没有得到满足。
可是,遇到纠纷居然赔上了医生性命甚至差点搭上了医生性命的事情,还是让所有医疗行业的从业人员感到非常的寒心。
当医生,都是本着悬壶济世的初心想着治病救人;可是,谁都无法保证治疗药物一定有用,救治措施一定奏效,手术一定成功。如果病情恶化了,出现并发症了,病人死亡了,家属都要闹,都要讨说法,这个社会谁还愿意当医生?谁还敢当医生?
如果每个医生在治疗开始前,都想着采用最保守的方法最稳当的手段,那需要激进治疗措施才有希望治愈,需要承受巨大风险手术才能活下去的病人怎么办?谁来治疗他们,谁来为他们手术?
当医生,十数年的医学教育和长期的人文熏陶注定了我们在进行任何治疗决策的时候首先考虑的绝不会是如何保全自己,而是如何救治病人;可是,我们也希望,在我们殚精竭虑竭尽所能全力救治患者的时候,家属能给我们多一份理解,社会能给我们多一份保护!
医生和病人都是同一个战壕里的战友,我们共同的敌人是疾病!
为了对抗病魔救治病人,医生不惧任何奉献和牺牲;可是,我们不愿看到,医生在战斗时没有倒在对抗疾病的前线,却倒在了病人和家属的屠刀面前!
相信医生,就是在给病人机会,在给我们自己机会;关爱医生,就是在关爱病人,在关爱我们自己!
因为,终有一天,我们都会成为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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